八大身为禅僧,其名号与书画,则可谓“一切玄语皆禅语”,禅门管窥,就可以看见一个不一样的八大山人和他的笔下世界了。
八大山人(简称八大),是中国画史上一座奇倔的高峰,独立苍茫,傲视古今。
近代大家如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张大千等,都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进入20世纪以来,在东西方艺术学界,有关八大的研究众多,除了他的艺术风格与地位,更由于他的身世独特,还有各种“奇怪”的名号款印,往往令人不解,疑惑如谜,或许如此,才引起人们无休止的讨论吧。
八大山人,本名朱耷,为明宁献王朱权九世孙,明亡后,国破家亡,他落发为僧,后曾转为道人,晚年还俗。
这是一般对八大的生平简介,但如此简单内容,就有两个问题。
首先是本名,根据1954年发掘宁王朱权坟墓出土材料,及1959发现的宁王世系与八支王孙后裔的家谱,就明确记载八大本名是“朱统”。
八大是皇族子弟,必须严格遵循明太祖定下的皇家谱系命名,家谱记载其本名是朱统鐢,就不是朱耷。
朱耷之名,最早见于康熙59年刊行的《西江志》,时间距离八大去世仅15年,说明至少他晚年确曾用过这个名字。
明皇室的本名,清代已不宜再用,而他出家多年使用的当然是僧人法名与字号,显示“朱耷”应该是他晚年还俗时才使用的名字。
鉴定家启功更发现,在八大现存的书画真迹里,并没发现有任何作品署名“耷”字,亦可见这名字是很后期才出现。
另一个问题,是八大曾经由僧转道。但据近代学者考证,其实这是民国初期(1919年)才被人伪造的“假历史”,此说已为学界公认,故八大还俗前始终是个僧人。
由于八大特殊的旧王孙身份,早期许多研究,均普遍从明遗民“悲愤”意识的角度,作各种揣测解释,并有过度夸大的倾向。
例如八大山人这个名号,就有“天地八方,以我为大”等各种解释;其实,早在与八大同时代的清人龙科宝就已清楚记载:“山人为高僧,尝持《八大人圆觉经》,遂自号曰八大”。八大所持的这部经,现藏上海博物馆,经上有他在康熙31年颂读时所题写的跋语,叙述八遇此经因缘,更为具体物证。
既然八大名号出自佛经,他各种“奇怪”的款名印章,也必然与佛门有关。
八大剃度为僧后,法名传綮,字刃庵,号雪个,又用过个山、个山驴、驴屋、人屋等名号,还刻有“口如扁担”“个相如吃”等印章款。
这些字号款印,个个如谜,令人难解。
八大出家,皈依禅门,身兼曹洞临济两宗,还是一位著名禅僧,他这些“怪”名号,其实在禅门里均可寻得踪迹。
例如“个”字,应源自临济宗祖师黄檗希运的“万类之中,个个是佛”之说,表示自己也是万类中的一“个”,虽本具佛性,但仍需努力修行。
“雪个”与“个山”这两个字号,则应为表示自己的师承法脉。因为他入门的禅系师祖为雪关智訚、太师祖是博山元来,各取一字与自己的“个”结合。
他常使用的“驴”字书款印章,如驴屋、人屋、驴年、个山驴等,多数亦可见于禅宗公案;如《五灯会元》就有赵州从念禅师说的“我是一头驴”;鲁祖宝云禅师的“驴年”;黄檗希运的“本即是佛……种种形貌,喻如屋舍,舍驴屋,入人屋”等记载。
与八大同时代的清人陈鼎也记载他曾“自摩其顶曰:吾为僧矣,何不以驴名,遂更号曰个山驴”,把自己的“个山”与“驴”结合,更说明他和禅门的密切关系。
甚至“朱耷”这名字,古文“耷”字意思为大耳,驴子就是大耳,以“耷”为名,还是“一头驴”的意思。
其印章刻的“口如扁担”,亦出自江西洪州光寂禅师的“口如扁担,无问精粗”之说,表达修禅之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无需多言。
“个相如吃”印章,据他晚年在《丁云鹏十八应真像》册页题款所书“立地成佛,个相如吃”之语,显然亦与禅修有关,重点的“吃”字,或与著名的“吃茶去”公案相契,以喻立地成佛的“个相”,就在寻常生活之中,藉此表达参禅与了悟的玄机。
八大出家的法名传綮,字刃庵,号雪个,亦令人想起锐利如刀刃的临济宗凌厉机锋,以及禅宗二祖求法“立雪断臂”的故事。
至于他常被解读为表达遗民意识的签名花押,如笑之、哭之、三月十九、思君等,其实只是他签名书法的阶段性变体,及对“闰”(闰月)字与“画”字草书的误读。
王国维《人间词话》有“一切景语皆情语”之说,八大身为禅僧,其名号与书画,则可谓“一切玄语皆禅语”,禅门管窥,就可以看见一个不一样的八大山人和他的笔下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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