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随着市场经济的日益繁荣,社会的价值观念也在日益增强,乃至于一切都围绕着价值规律运
作。但这一价值观念,毕竟只是体现在一种等价交换的实用性市场经济领域中,它毕竟倾向于现实
物质的利益。虽然,在我们现实的人生中是无法完全摆脱这种价值规律的左右的,但也不可能完全
地接受这种价值观念的摆布——因为,在人生价值中,毕竟还有比这种物质性的价值观念更高一个
层面的价值存在。 记得在《春秋襄公二十四年左氏传》中,载穆叔对范宣子的“死且不朽”一问时,曾经提出了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的命题。在穆叔那里,他认为像尧舜那样立下了至德、
像禹稷那样建立了奇功、像臧文仲那样立言,均是“虽久不废”的,因而穆叔才认为他们具有永恒
的价值。显然,由目前的物质利益所生发的价值观念,在解决现实的实际生活问题方面确实具有一
定的意义,但它毕竟只局限於现实的物质生活这一范畴内,不可能具有像臧文仲所说的那种永恒的
价值。由于古代的有识之士能够超越现实的物质利益去发现那种永恒的价值,因而古人中不乏有舍
生取义的仁人志士,他们充当了支撑中华民族大厦的栋梁。 尽管站在传统的价值观念来看,除了目前的物质利益的这个价值标准以外,还有超越物质利益
的高层次精神理念的价值观念存在,但站在不同的宗教信念角度,也许这一高层次的价值观念会产
生一些差异。作为以立德、立功、立言为极则的儒家人生价值观念,它毕竟是一种有为的观念,因
而尽管那些“死且不朽”的前人做出了伟大的事业,但他们毕竟落入了有为的形迹之中。而旨在追
求长生不老的道家,尽管他们也极力主张清净无为、虚心寡欲,甚至还有某些修为与佛教颇为接近,
但他们毕竟对于个体生命的存在是极为执著的,这自然也就落入了有相的范畴之中。与以上两者相
比,以“出生死流”、“证无上道”为终极目标的佛家人生价值观念,是要高出一筹。因为,在这
里,一切有为的造作、一切有相的追求(凡是带有功利观念者),最终都是落在生死一边,而只有
那种无相的修为、自他普利的大乘情怀,才是实现人生“常乐我净”这一永恒价值的唯一途径。记
得中国禅宗的初祖达摩刚来东土时,他首先选择了梁武帝作为接引对象(梁武帝确实也是中国封建
社会里少有的奉佛天子,他当时吸引了不少外国的高僧大德来到中国,就连真谛大师这样的大德也
受武帝的影响而来到了当年的建康)。但当达摩祖师与梁武帝一接触,他便发现了梁武帝虽然在造
寺度僧、写经造像等方面做了不少的贡献,但那些都是一种有为的“功德”理念在驱遣他去做。因
而达摩祖师谆谆告诫梁武帝说:“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参见《祖堂集》
卷二),可惜梁武帝不能在达摩祖师的话里直下承当,因而达摩祖师也只好涉江北上魏地弘化。从
达摩祖师的接引梁武帝来看,佛教的人生价值观念显然是以“了生脱死”作为终极目标的,因而一
切有为或有相的价值观念,都必须蠲除干净,也只有彻底摆脱现实的功利观念的羁缚,才可能成就
这一不朽的人生价值。 我们通过这些讨论,对于佛教人生价值观念与儒家及道家之间的差异,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界
定。那么,我们下面想就如何实现这一不朽的人生价值(修为)来作一点比较具体的讨论。 一、坚定信念,矢志不渝 既然我们目前同是凡夫,而要实现菩提道果的体证这一目标,那么,我们首先就很有必要确信
自己可以实现这一目标,然后才有可能以坚韧不拔的毅力去排除一切障缘,实现这一目标。事实上
我们无论修世法或出世间法,实现都必须坚定自己的信念,在佛门中,“信为道元功德母”,故在
佛典中有“十信”的提法(谓信心、念心、精进心、慧心、定心、不退心、回向心、护法心、戒心、
愿心),即便是在俗语中也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说法。可见,坚定信念,并为了实现这一
信念所指向的目标而勇猛精进,乃是实现我们无悔的人生的首要的一环。 我们说要建立信念,首先就是要坚信我们自己具有觉性,只要我们以坚持不懈的努力去蠲除积
覆在自己心头的垢染,则自然会有光明透脱、得大自在的那么一天。为了鼓起学人勇猛精进的风帆,
历代的祖师不吝施用各种慈悲,力图使学人信之不疑,行之不退。我们大家都知道一切有情皆具觉
性这个道理。这一命题的提出,见於涅槃类的佛典,在南北朝刘宋时期的道生法师,对于涅槃学的
研习颇有新的发现,他不只是认为一切有情皆具菩提觉性,他甚至还认为一阐提(谓断灭一切诸善
根本,心不攀缘一切善法者)也具有此性。由于在当时的南方流通的涅槃类经典中找不到理论依据,
因而道生的提法遭到了建康僧团的反对,生公也被从建康僧团中摒逐了出去,直到北本《大般涅槃
经》流传到南方,经中果有阐提具有觉性之说,生公的佛性说方得以确立。想当年,生公遭摒逐,
上虎丘说法,此后又辗转卜居庐山,历尽艰辛,最后终于实现了他“舍寿之时登师子座”的预言
(参见《高僧传》本传)。当年的生公如果缺少那样一种发现真理的慧眼,他是断乎不会“孤明先
发”的;而尤为可贵者乃在于他具有为坚持真理牺牲自己的一切的那种大无畏精神,方使得他的涅
槃佛性思想彰显於南北朝时期,对中国后世的佛教、尤其是禅宗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历史影响。透过
道生法师一生动人的事迹,我们不难发现建立信念,并且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而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的那种精神,对于实现我们无悔的人生该有着多么重要意义呀! 对于我们今天这些佛教中的文化人来说,建立信念尤为重要。倘使我们不坚信自己具有觉性,
那么,我们今天又何以能够闻知佛法呢?倘使我们不坚信自己具有觉性,我们又何从获得自身的心
性解脱呢?因此,在达摩祖师来到魏地弘法时,他所开示“二入”法门中就有“理入”一门,着重
教导我们“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参见《续高僧传》卷十六本传)。也因为有了这个信念,禅者才
可以在当年那种极端艰苦的环境里,克服一切困难;也是因为有那样一种精神支撑,初祖与二祖才
得以完成他们禅门传灯的慧业。自三祖僧璨之后的历代祖师,步着这条智慧之路,灯灯相传、心心
相印,遂使道树花开、禅林果熟。到了六祖嗣法时,他的一句“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道
出了他对佛性的坚信不疑。此后,在他的开示学人中,到处可见他鼓舞学人一路向上觉悟的法语。
他说: 善知识!世人性本自净,万法在自性。思量一切恶事,即行於恶;思量一切善事,便修於善行。
如是一切法尽在自性,自性常清净,日月常明,只为云覆盖,上明下暗,不能了见日月星辰。忽遇
惠风吹散卷尽云雾,万象森罗,一时皆现。世人性净,犹如青天,惠如日,智如月,智惠常明。
……又说: 性含万法是大,万法尽是自性。见一切人及非人,恶之与善,恶法善法,尽皆不舍,不可染著,
由(犹)如虚空,名之为大。……透过六祖的开示可见,在实现我们无悔的人生这一终极目标时,
建立起坚定不移的信念与具足为实现这一信念而一往无前的精神,是何等的重要!实质上,学佛的人
不求解脱,并不是真正的学佛;而要获得真正的解脱,若不实现确立这一信念,也就如同车之无轮,
鸟之无翼。 与此同时,作为文化人学佛,要能真正获得心地解脱的受用,不但非具备自性本自具足的信念
不可,而且还很有必要将这一觉性推广到一切有情的领域中去。当年的达摩祖师在开示了藉教悟宗
的“理入”法门之后,又进一步阐发了“行入”(四行)法门,他从“深信含生同一真性”的理论
生发开去,提出了“报怨行”、“随缘行”、“无所求行”与“称法行”等四门。其中的“报怨行”
是这样说的“修道苦至,当念往劫,舍本逐末,多起爱憎。今虽无犯,是我宿作,甘心受之,都无
怨对。”对于祖师的这一慈训,我本人是获益匪浅的,我看,我们大家也都会从中获益的。按照儒
家传统的做法,则会有“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参见《史记·太史公自序》)的理念所支配而
派生种种分别心,乃至成为我们的障道因缘。尤其是在人生中遭受那种莫名的打击时,很容易使人
产生一种愤懑的心情,有时甚至还会像关汉卿笔下的窦娥那样发出“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
享富贵又寿延”、“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的诅咒。诚然,我在这
里并不是说关汉卿揭露元代的统治者的种种黑暗与残酷有什么不是,但在一个真正的禅者面前,他
是不会怨天尤人的,哪怕是在他们生命即将被人夺取时,他们也很少有怨怼之心,这在《高僧传》
中是屡屡可见的,其中像安清、帛远、昙无谶等大德,他们都死於非命,但他们在临终时一切坦然,
体现了一代高僧大德对于因果的深明。倘使我们果真能够以达摩祖师的这种“报怨行”的理念来观
照,则会放弃我们“舍本逐末”的偏见,顿消自己心中的怨火。在这里,我也并不否认有个别善因
招恶果的现象,其实,这种现象也并没有超出因果律的支配,只是我们凡夫无法了知前缘而已,若
以达摩祖师“夙作今受”的理念来观照,则本是自作自受,又有何怨怼!?世间许多智商高的文人,
他们本来是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只缘他们在具体的利害际遇中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致使他们
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乃至使他们终生一事无成,这实在是可惜极了。事实上,作为一个社会,
不平等的现象永远是会存在的,如果我们抛开了一己之利与害,以平等的心量来看待这一切不平等
的现象,则哪怕是遇上了人生最为拂逆的事情,也将会顺心处之,他将会顶着逆境成就自己的(也
是人类的)大事业。 我们再看看中国佛教史上那些成就了大事业者,他们无不是具有坚定的信念与坚韧不拔的毅力
的,如我们上面所说的生公,就是其中的一例。此外,如法显、昙无竭等人的西行求法、象静琬的
石经雕刻等大业的成就,无不是因为有这样一种信念与毅力在支撑。当年的法显西行求法,与他同
行者几乎近十人,但真正携带佛经梵本回到中国者仅他一人。在西行的途中,他们要穿过热浪滚滚
的沙漠,沿途唯有以死人的枯骨作为路标;他们还必须翻越那空气稀薄的大雪山,有的道友在此中
途就无常了;但在他们的前途还有湍激如箭的河流,只能依靠攀援绠索通过。我们只须看看法显西
行归来所作的《佛国记》,就会为之惊心动魄的。下面,我们且看看《高僧传·昙无竭传》中的一
段描写吧: 初至河南国,仍出海西郡;进入流沙,到高昌郡。经历龟兹、沙勒诸国,登葱岭,度雪山。障
气千重,层冰万里,下有大江,流急若箭。于东西两山之胁系索为桥,十人一过。到彼岸已,举烟
为帜:后人见烟,知前已度,方得更进;若久不见烟,则知暴风吹索,人堕江中。行经三日,复过
大雪山,悬崖壁立,无安足处,石壁皆有故杙孔,处处相对。人各执四杙,先拔下杙,手攀上杙,
展转相攀。经日方过,及到平地相待,料检同侣,失十二人。(《高僧传》卷三《法勇传》) 他们就是凭着那种坚定的信念、那种百折不挠的顽强毅力,来到佛陀的故地,取回了汉地所需
要的佛典梵本,从而将西土的慧种传播到中国的。又如静琬,他有鉴于北周武帝毁佛时对佛经的破
坏,乃发愿将佛经刻石以保存于世,遂于隋大业年间(605年~617年),居于幽州(河北)智泉山,
在白带山壁上凿石刻石经。其后,法徒代代相传,形成风气,终于刻成部数浩繁的房山石经,令我
们今人尚叹为观止。倘使这些前代的大德,他们如果没有那样一种坚定的信念以支撑,没有那样一
种一往无前的精神去成就其事业,他们肯定也会如常人一般平平庸庸,一事无成的。 因此,在我们人生的每时每刻,都必须有一种坚定的信念来支撑,那么,我们肯定可以不退转
於初衷,而且还会不断增进道行的。特别是人生处在拂逆之中时,正好是用功之处,如果我们能在
那个节骨眼上坚定信念,平心静气地接收那逆境的考验,则他将会逐渐地超越现实的“自我”而产
生违顺一如的平等心。 二、时时观照,遣除障缘 我们在竖立了坚定的信念之后,为了保障我们的这一信念得以实现,还必须注意时时遣除障缘,
才可以使我们居于永不退转之地,从而证得菩提道果。诚然,我们目前还是凡夫,但正因为我们是
凡夫,所以才有觉悟的必要;也正因为我们皆具有觉性,所以也一定会有获得觉悟的那一天。然而,
在我们所处的这个娑婆世界,毕竟是一个由“五浊”(命浊、众生浊、烦恼浊、见浊、劫浊)和合
的一个大聚合体,而身为凡夫的我们又不可能脱离这个环境,到另外一个处所去证道得果,这也就
势必形成了我们所需要正视的求清净的出离心与所处的垢染环境之间的矛盾。在另一方面,也正因
为我们所处的环境是“五浊恶世”,因而我们就更加有出离的必要了,因此,在六祖的开示中有这
样的偈颂:“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法宝坛经·般若品》)。
正因为我们还是凡夫,所以我们还得如常人那般去从事社会工作,还得解决好穿衣、吃饭等实
际问题,但在此前提下又不可以昧失了我们所要实现的终极目标,这中间就自然牵涉到了一个如何
处理好世出世间法之间矛盾的难题。而且,我们如果一旦没有处理好这个问题,还会使我们的道业
受到种种牵累。在而今的每个单位或每个部门,都是由各种层面的人所构成,即使是文化层次高一
点的单位,在文化素养普遍提高的前提下也不免存在着人品的良莠不齐。因而我们如何行“四摄”
法(布施,爱语,利行,同事),在与各种不同人品的人和谐共事的同时,又不妨碍我们修行正道,
这确实需要我们时时以般若的佛慧加以观照,随时遣除(打发)各种障缘才行。在一个单位里,往
往会出现这样一些现象:有的人干实事,有的人却耍尽虚头;有的人做了大事也不居功,而有的人
什么也没有做却极尽各种作秀之能事;有的人逢人谦让,有的人却事事要抢在别人前面;有的人忠
厚踏实,但有的人却耍尽心机……面对这形形色色的社会现象,我们如何去回应?如何去打发?其
中自然少不了采用般若的法宝去观照了。假如我们试着将那个有相的“我”剔除,站在一种普遍的
高度来凌空观照这些芸芸众生,静观他们是如何为了名名利利所奔走不休的,则你将会发现他们是
何等地辛苦!何等地可怜!此时,你非但会顿歇与他们竞争的念头,而且你还会以他们为借鉴,从
而认识到如此驰心外求将会虚度此生的害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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