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母在西藏僧俗大众的心目中,具有极其崇高的地位。西藏人民甚至把她视作自己的始祖。关于藏民族起源的一个神话中提到,观世音菩萨化身为猴子,与化作罗刹女的度母结合,生下后代,逐渐繁衍为藏民族。这一说法甚至被收入到正式的西藏史书与佛教经典当中。
然而,众所周知,度母崇拜源于印度。西藏的不少史书都称,尼泊尔赤尊公主入藏嫁给藏王松赞干布(?—650年在位)为妃时,曾带去一尊檀香木的度母雕像,后置于大昭寺中。这可能是传入西藏的最初的度母像。在此之前,度母崇拜在其发源地印度应已是十分盛行。在印度,关于度母崇拜何时以及如何起源、发展、流行,史书中并无确切的记载。但是有两条史料值得一提。一是蜚声印度文坛的古典梵文小说家苏般度(约为六、七世纪人),在小说《仙赐传》(Vàsavadattà)中,曾用他所擅长的“双关”的修辞手法,写下这样一颂诗;“bhikùukãva tàrànuràgaraktàmbaradhàriõã bhagavatã saüdhyà samadç÷yata(e)”[1],意即:“只见曙光女神对群星表示忠诚,笼罩在红色的天空里。宛若一位比丘尼对度母表达虔敬,身披着红色的僧衣。”“Tàrà”可以是“星星”或者“度母”,“ambara”也可作“天空”或“衣袍”。苏般度既然将比丘尼对度母敬拜的内容写入他所谓“字字双关”的诗中,说明当时他的读者们对这种崇拜已习以为常。从另一个角度也说明了公元六、七世纪时,度母崇拜在印度已经广为流行。
另一条史料则对苏般度的双关诗提供了相关的映证。我国唐代高僧玄奘于公元633—645年在印度游历。在其著名的《大唐西域记》中曾两次提到多罗菩萨像。一是在摩揭陀国波吒厘子城西南方向三百多里处,有一座气势恢宏的鞮罗择迦寺,是由频毗娑罗王的末代孙子所建造。在玄奘的笔下,我们领略了那宏伟壮丽的庙宇,构筑精美的精舍,蜂拥而至的国内外优秀佛学人才,多罗菩萨与佛陀、观自在构成的三位一体的威严的黄铜铸像[2],这些皆说明当时多罗菩萨在印度佛教中地位很高,影响颇大。
玄奘见到的另一尊多罗菩萨像是在那烂陀寺附近,“满胄王铜佛像北二三里,砖精舍中有多罗菩萨像,其量既高,其灵甚察。每岁元日,盛兴供养。邻境国王、大臣、豪族,赍妙香花,持宝幡盖,金石递奏,丝竹相和,七日之中,建斯法会。”[3]当时多罗菩萨崇拜之盛况,于此可见一斑。
关于度母崇拜的起源,不少学者都认为它源于古代盛行于爱琴海——非亚地区的大女神崇拜[4],多罗可被视作远古时期印度土著的大女神,是印度当地人民虔信的主要形式。以后,她发展成为在佛教、印度教以及耆那教中皆赫赫有名的大女神。[5]
关于度母的起源,据大方广曼殊室利经观自在菩萨授记品载,多罗菩萨由观自在菩萨眼中放大光明而生,故而光照一切众生,如同慈母一般,以怜悯之心救度众生出离生死苦海。另外有不少传说,较为通行的说法见于《度母本源记》,是说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在无量劫前每日不辞辛苦,救度大批众生。一日她睁开圣眼观察,发现六道中众生并未减少。于是菩萨不禁悲从中来,流下眼泪。泪珠滴落,化作莲花,从莲花中生出身色各异的21尊度母,纷纷对观世音菩萨立誓,表示要协助她共行救度众生之伟业。
于是,观世音与众度母并肩携手,每天救度众生无数,立下无量功德,更加声名显赫。[6]另一则传说值得注意:在无始之前,世间的彩光王国有一位慧月公主,她虔敬地信奉鼓音如来。经过长达一千万亿年的供养与修习,她终于认识到了胜谛。于是众僧人便前来游说:“你当务之急,就是要诚心诚意地希望你那用于聆听佛之教诲的身体变为男儿之身,因为这一愿望肯定能够实现。”然而慧月公主却拒绝了他们,坚定不移地以女儿之身修习。又经过数千万亿年的艰苦修炼,终成正果,并以“度母”的名号著称于世。每日早晚,她都要分别救度一千万亿众生;同时,又保护着十方无数地区的一切众生免遭伤害,救度八难和十六难。[7]
佛教中的度母崇拜同佛教本身一样,在印度衰落了。然而却在我国的西藏地区生根发芽,结出累累硕果。度母崇拜何时传入西藏?前已提到,最初的度母像是由尼泊尔的赤尊公主于公元7世纪上半叶带入西藏的。但目前尚无确凿的证据证明当时在西藏度母已经获得特别的尊崇。至8世纪下半叶共有3部关于度母的经文被译成藏文:《观世音之母》、《赞扬多罗菩萨一百八名赞》、《救一切大难之崇高度母赞》。但也很难说当时在宫廷与学术圈子之外,度母有什么很大的影响。在整个前弘期(7世纪中—9世纪中)内,度母崇拜并未在西藏扎下根。
是印度著名高僧、度母的忠实信徒阿底峡(982—1054年)于1042年的入藏,使这一状况得到根本的改观。阿底峡个人对于度母的热烈崇拜,感染了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从而促进了西藏度母崇拜教派的形成。阿底峡亲自撰写了4部关于度母的著作,包括对于绿度母和白度母的颂诗、唤请,这位女神的济世方法等内容。在此基础上,建立起几乎整个度母崇拜的西藏教派的基本模式。此外,他还促使6部有关度母的印度佛教经典译成藏文。由于阿底峡的不懈努力,11世纪下半叶西藏地区对于度母的兴趣达到了高潮。西藏本地的一些著名翻译家如达玛札、仁钦札等也陆续译出不少有关度母的经文如《救度佛母二十一礼赞》、《为一切如来之母——度母的一切作用之源的怛特罗》(却吉赞波译,12世纪晚期)等,进一步促进了度母崇拜的形成、发展壮大以及经久不衰地盛行于世。及至14世纪《红史》问世时,度母已不容置疑地以藏民族的始祖母的身份被载入史书。西藏后弘期(公元978年—)发展起来的主要教派,如宁玛派、萨迦派、格鲁派、噶举派,虽各自都有本派的本尊神,却又无一例外地认为自己是阿底峡的直系传人,皆虔诚地信奉度母,将其称作本教派的保护神。
度母有多种形象。在印度佛教中,只有那些真言是“嗡,达列,度达列,度列,梭哈”的女神可称为度母。她们分为绿、白、黄、蓝、红五种身色。有些度母发冠上有不空成就、阿閦佛等五禅那佛的小肖像,以标明其所属的禅那佛系之身份。不同形象的度母分别具有1至12个面孔,2至24个臂膀。最基本的形式是左手持青莲花,右手结施愿印。如前所述,在藏密中由观世音菩萨化现而来的度母共有21种,其中,最负盛名、广受崇奉的是绿度母与白度母,传说中分别由文成公主与赤尊公主化现。绿度母的形象是:顶戴发冠,上有化佛,身著天衣,遍身璎珞珠宝,于莲花座上结跏趺坐,右手结施愿印,左手持青莲花。其形象雍容华贵,美丽慈祥。白度母的形象、装扮与绿度母大致相同。不同的是肤色洁白,坐姿也略有区别。此外,她生有七眼,俗称七眼女,这一显著的特征象征着她能够观照一切众生。
度母以救人脱离灾难著称。她的救度神通早期列为8种,即救狮难、象难、火难、蛇难、水难、牢狱难、贼难、非人难。嗣后,度母的救八难又发展为救十六难,加上了救疑、欲、贪、嫉、恨、谬论、虚妄、傲慢等人的内在邪恶之难。而在西藏,救八难的职责为绿度母所独有,所以她又称为救八难度母。
广大的度母信徒皆诚信,度母热爱并护佑着她的修习者,犹如天上的月亮,寸步不离地陪伴着他们。因此在人们落难时,仅仅呼唤女神的名号,就足以获得她的保护。但是在西藏,人们普遍认为更为灵验的方法是念诵她的真言——“嗡,达列,度达列,度列,梭哈”,甚至说,真言一旦出口,即使一个人的脑袋被砍掉,或被千刀万剐,他也还依然活着。不过,藏人认为最具功德和功效的,还是整篇背诵《救度佛母二十一礼赞》的藏译文,会背诵的人是最幸运的。因此大部分人也熟知这篇诵诗。当然,供奉度母也有一套较为繁复的禅定观想修习法,供修习者修炼,与密教金刚乘的其他修习方法类似。
在藏区,家家户户都举行简单的仪式供奉度母。每日早晚,一家人常聚集在一起吟诵《救度佛母二十一礼赞》(以下简称《礼赞》)。有时对于度母的敬奉颇有些实用主义的意味。如,在冰天雪地、恶狼出没的冬日,若村民要赶往另一个村庄,为了行路安全,他一早就向度母供奉一些牛奶,背诵《礼赞》,然后上路。妇女观想度母进入了她佩戴的绿松石头饰中;男人们则在自己头上放一朵花,过后要扔掉;或者也可想象度母钻入戒指或其他饰物中。人们观想着她手持一只绿球,而观想者自己则坐在球里受到她的保佑。当人们感到不祥之兆的威胁时,一村之人便会聚在一起,僧人及有文化的俗人念诵经文;其他人则都坐在露天里,从早到晚转动着转经筒背诵《礼赞》。
每年夏季,当风和日丽、山花烂漫之时,藏民们便合家出动,在鲜花盛开的山谷中安营扎寨,举行大规模的祭拜度母的活动,感谢她所施予的恩惠,祈祷她未来的仁慈佑助。举行仪典的主帐篷宽大、洁白,装点着蓝色的饰物。数百顶藏民的小帐篷如众星捧月般围绕着它,景象蔚为壮观。在主帐篷内,圣坛前置一张圆桌,上面堆满了妇女儿童们从山上采摘的野花。在仪典的最初两天,藏民们供奉观世音;尔后,用三至六天的时间举行敬拜度母的四曼荼罗供奉仪式,由六、七个喇嘛主持。不过这些喇嘛并非来自寺庙,而是常住村中,因此仪典中也就少有寺庙中的种种清规戒律。形式相同的仪式每日上午约八时至十时举行,司仪的喇嘛将每个曼荼罗行完之后,人们便将手中的山花抛向天空,使缤纷的花雨从四方洒下;孩子们则齐声高唱、欢呼。当仪式进行到特定的时刻,在场的全体人员便同声吟诵《礼赞》。僧俗配合,十分默契。午饭后,举行各种游艺活动,孩子们摔跤、拔河;人们大量饮酒;老人们转动经筒坐在帐篷边或养神或聊天。晚上人们载歌载舞,跳起热烈奔放的锅庄。就这样,敬拜度母的宗教活动变成了藏民们自娱自乐、轻松愉快的盛大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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